第1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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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張哆哆這次一連吐了四天，可她不敢去大醫院檢查，每天就在小診所打點滴，可打了三天吊瓶後依舊不見好轉，只好打算先去縣城的醫院做個檢查，誰知剛都醫院門口，就碰到張強盛，人家二話不說上來就直接給了張哆哆一掌。
那一巴掌力氣很大，張強盛都被阻力給彈了回去。
“你這個不學好的畜生，我送你是去學校讀書的，不是讓你去外面偷男人的，書不好好讀，就把自己肚子給搞大，你還有臉回家，看我今日不打死你這個不要臉的□□!”
許是剛剛的一巴掌並沒有消除心頭的恨意，張強盛摸起拐杖朝張哆哆身上砸了過來。
張哆哆來不及躲閃，生生受了這一棍，只覺背部疼得都要裂開了，暈倒在醫院門口，被路過的護士用救護車送入了搶救室。
而張強盛似乎還不解氣，罵罵咧咧地跟著沖了進去。
“強盛叔，你是我見過天底下最不要臉的爹，哪有爹為了錢為了利益，不顧自己女兒死活，把自己女兒綁著送給別人的，你有什麽資格去罵張哆哆？從小到大你都將她視作仇人，從沒心疼過自己的女兒！要不是哆哆心善，不想去告發你，要不然你哪有時機會在這打人，恐怕早就去蹲大牢了。”
陸子宸把張強盛攔在門口，並沖保安招招手，“這個人剛從精神病醫院出來，你們趕緊把人轟走，等下誤傷了其他人可就是你們醫院的責任了。”
幾個保安面面相覷，先不管這人是不是真的精神病，但將人趕出去總是沒錯的。
看著張強盛被幾個保安轟走，陸子宸這才放下心，手術室外他安靜地等著。
雙眼死死盯著閃爍的手術燈，閃動的紅色就像是張哆哆的心臟一樣跳躍。
他默默在心頭祈禱。
三個小時過去，手術室的門被推開，陸子宸沖了過去抱著其中一個醫生問道，“病人怎麽樣了？她怎麽樣了？”
“人現在是搶救過來了，但還很虛弱，再加上脊椎骨斷裂，估計還要在醫院住上一陣子，這是後面的檢查單，先去前臺繳費吧！”
很長一串的清單，一眼看不到頭，陸子宸把張哆哆推到病房後，這才去了繳費窗口。
有十六項檢查，甚至包含腎功能，心電圖，腦部CT等，光前期這些檢查費都花了好幾千。
張哆哆之所以跑回小縣城，就想著能省一筆錢，可沒想到一回來就被張強盛砸斷頸椎骨，不僅沒省錢，反而多了一筆費用。
“你這丫頭也真是的，招呼都不打，就一個人偷偷跑回來，幸好今天我及時趕到，要不然恐怕你就被你阿爹給打死了！”
他把剛買回來的肉湯，遞給張哆哆，溫柔地責備著。
他只是過於擔心，哪裏真想責備人家？
張哆哆又何嘗不知道這些，不過也真是奇怪，這次的肉湯張哆哆竟然都喝下去了，一口也沒吐。
“要不要再喝點？難得這次沒吐？”
“不用了，慢慢來，能喝下去一點算一點。”
張哆哆不敢多喝，生怕等下又引起反胃，這些天一直都沒吃任何東西，體重一路狂掉，現在都只有70斤，瘦瘦弱弱的像只惹人戀愛的小病貓。
“好，那晚上我再去給你買份排骨湯。”
陸子宸憐愛地揉了下她的發頂，動作很輕柔。
“子宸哥，是我拖累了你，對不起！”
她低下頭，呢喃道。
她不敢想象，自己真懷孕了，該怎麽辦？她雖然賺了點錢，可都拿去交學費跟還債，口袋裏就只有幾百塊錢。
打胎估摸也要三四千吧？
“你這傻丫頭，以後不準什麽事都一個人扛，知道吧？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會陪在你身邊，與你一起承擔！”
對陸子宸而言，只要張哆哆在他身邊，他願意接受一切，哪怕多了個跟他毫無血緣關系的小孩。
感動雖感動，但張哆哆仍是不想拖累陸子宸，她看了眼繳費清單，把數字記在心裏。
等自己身體好起來，再慢慢去還債。
張哆哆一直以為自己是懷孕了，可當化驗結果出來，她的天碎得一塌糊塗。
“醫生，這病還能治嗎？”
陸子宸握著化驗單的手都在發抖，他拿到化驗單時，頓時覺得天都塌了，更不敢將結果告訴張哆哆。
那張化驗單的紙，被他緊緊攥著，皺巴巴的。
“這個嘛，就目前的醫療水平來說還是有點困難，即使有適合的腎源，也不一定能治好，你們通知家屬做好心裏準備吧！”
醫生看著化驗單搖頭嘆氣，瞥了眼還躺在病床上熬水的女孩，多麽年輕又美好的生命，可惜宛如曇花一現。
花都還沒盡情綻放，就快要雕謝了。如何能讓人不惋惜？
“總有辦法的對吧？醫生，她今年才十九歲，求求你想想辦救救她！”
陸子宸對著醫生跪了下去，心是痛的人是碎的天空是塌的。他好像看到張哆哆在自己面前一點一點消失，只覺遍體生寒。
“小夥子，這不是想不想辦法的事兒，身為醫生救人我的職業，可咱現在的醫療水平，你也知道的，實在是無能為力啊！”
醫院走廊盡頭的時針滴滴答答，像是生命之水靜靜流淌。
剛睡醒的張哆哆，聽到外面的對話，頭皮開始發麻，腦海中一片空白。
她這是……快要死了？
到底是得了啥病？她不是懷孕了嗎？
醫生的無奈以及陸子宸的悲痛，一一在張哆哆瞳孔中放大。
來不及難過，也無從悲傷，她扶著墻走到陸子宸身邊，“子宸哥，化驗單給我看看吧！”
“哆哆，我們先回病房，晚點我出去給你買肉湯喝，好不？”
他哪裏敢拿出化驗單給哆哆看，要知道他此時都不敢直視人家，就怕一不留神就露餡了。
那張化驗單上清清楚楚寫著，“慢性腎功能衰竭”，這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可能會演化成尿毒癥，到時恐怕要換腎。
尿毒癥與癌癥不相上下，在那個時代一旦沾染上必死無疑。
“子宸哥，我知道自己是什麽病，你別太擔心，我真的沒事！”
張哆哆主動將自己的幹瘦的手塞入陸子宸的大手中，她站在他身邊燦爛地微笑，可他的心裏卻前所未有的悲涼。
“哆哆，你放心，不管要花多少錢，不管多困難，我都會想辦法治好你的！”
陸子宸一再保證，把張哆哆送回病房後，就出了門。
自從上了大學，他就很少回家，每天都在想著學習，甚至想將來自己開一家公司，賺很多很多的錢，絕不讓張哆哆過苦日子。這些年也賺了好幾萬，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光這點錢完全不夠。
短時間內他沒辦法籌到幾十萬，只能回家一趟。
陸文軍這些年一直在開飯店，飯店生意越來越好，而他也開了好幾家分店，手底下有幾十個員工，一年到頭也能賺個十來萬，當然也遇到過瓶頸期，甚至差點堅持不下去，幸虧張哆哆之前教的法子湊了效，讓飯店能起死回生。
所以時間越久，倒也是學到一些經驗，如今更是得心應手。
知道陸子宸要回來時，他便馬上就去菜市場買菜，打算在自家兒子面前好好露一手。
“怎麽就你一個人啊？哆哆呢？”
陸文軍系上圍裙，眼珠子往陸子宸身後看去。
“哆哆她住院了，暫時沒辦法過來玩，等她病好我再帶她回來！”
陸子宸看上去很疲勞，看著在廚房忙碌的阿爹，他不由得紅了眼眶，三年未歸家，阿爹的鬢發都白了，可他來不及感傷，也無法多做逗留，而是直奔主題，“阿爹，您先別忙，我有事情想找你幫忙，你能不能借點錢給我啊？我有急事要用錢！”
陸文軍因著對陸子宸的虧欠，所以這麽多年一直在彌補，不管陸子宸想做什麽，他都無條件支持。
可即使這樣，陸子宸也從未麻煩過他，在大學的學費生活費等都是自己辛苦賺來的，從不跟家裏開口。
陸文軍在圍裙上擦了下手，看著疲倦不堪的陸子宸，頓了頓，“你是我唯一的兒子，你要是遇到了啥事，阿爹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幫你的，阿爹開店的錢都給你攥著，你要用多少錢啊？”
“我大概......需要五十多萬！”
“五十多萬啊？”
陸文軍臉色一沈，五十多萬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啊！雖說飯店現在生意挺好，但一下子也很難拿出這麽多錢，畢竟運營好幾家店也需要周轉的資金。
“我知道這錢不是小數目，我願意寫借條，我保證以後賺大錢了，一定會還給您的，要不是實在沒辦法了，我肯定不會跟您開口！”
陸子宸急切地從包裏拿出紙跟筆，快速寫好借條並簽好字遞給陸文軍，“您看看，還有什麽要補償的嗎？”
自己兒子的性格，他怎麽可能不清楚呢？但凡還有一點辦法，他都不會跟自己開口，陸文軍並沒有接那張借條，而是很平靜地問了句，“你能告訴我，到底遇到什麽事了嗎？不是阿爹不肯給你這筆錢，但最起碼要讓我知道原因，你說對吧？”
陸文軍說的這些，陸子宸不是沒考慮過，他只是害怕自己說出事情的原委後，就借不到這筆錢了，畢竟對陸文軍而言，張哆哆只是一個外人。
可想了想，還是決定將原因告訴自己的阿爹。
陸文軍聽完後沈默了一會兒，然後起身去了臥房拿出一張銀行卡，“這裏有三十萬，你先拿著，剩下的我再想想辦法，大不了就把鎮上的那個店鋪給關了。”
“阿爹......”
陸子宸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他從沒想過能這麽順利拿到錢。
“楞小子，阿爹就你這麽一個兒子，哆哆這孩子很聰明，也幫了我們不少的忙，要是這次我們不幫的話，豈不是忘恩負義嗎？再說了，阿爹也不想你以後跟阿爹一樣，一輩子都活在贖罪跟遺憾中！”
陸文軍看著堂前掛著的亡妻遺像，眼底裏的悔意躍然而上。
錢沒了，可以再賺，可喜歡的女孩若是一旦錯過了，就永遠失去了。
這是陸子宸離開時他告訴自己親兒子的道理。
病房如死寂一般，張哆哆晚上就隨意去食堂買了點稀飯，還沒吃兩口，那種惡心的感覺又湧上心頭，她蹲在垃圾桶旁吐得昏天黑地。陸子宸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吐得快虛脫了，靠在陸子宸的懷裏，就像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對不起，是我來晚了，讓你受苦了！”
此時此刻他的眼底滿是心疼與自責。
“是我拖累你了，你不是回家看陸伯父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啦？”
“我阿爹他飯店生意太忙了，我在家隨便吃了兩口飯就來醫院陪你，你今天頭還疼嗎？”
“頭倒是還好，就是腰開始劇烈地疼，明天還要做造影檢查腎的情況。”
張哆哆語氣很輕，像是春末的微風，卻讓站在身旁的人為之一顫，“已經確定了是腎的問題嗎？”
“應該是吧，反正醫生是這麽說的，其他方面都沒毛病！”
“哆哆，你別害怕，你一定會沒事的，我們現在人在醫院來了，相信醫生也相信命運，命運不會一直對你這麽殘忍的！”
除了說些安慰的話，陸子宸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他扶著張哆哆一步步往病房走去。
張哆哆擡眼看了下天空，晚霞染紅了半邊天，稀疏的路燈冉冉亮起，她從未覺得老天對她不公，最起碼它將阿奶跟子宸給了她，不是嗎？
腎功能衰竭可不是什麽小毛病，即使張哆哆想隱瞞，也隱瞞不了多久，很快老家那邊就已人盡皆知。
張強盛聽得這個消息，用拳頭一下又一下捶著墻，毫不客氣地罵道，“早知道就不該生下她，真是個討債鬼，送她讀那麽多書，花了家裏那麽多錢，這下好了又得了個勞什子的病，這個病還不曉得要花多少錢，我怎麽就這麽倒黴，生了個這玩意，本來家裏就沒錢，哪有錢給他治病，我自己的腿都沒錢治療，只能這樣拖著。”
罵了一會兒後，又把矛頭指向王秀花，“都怪阿娘，你說說當時我都把她賣掉了，你怎麽就非要接回來？這下好了，得了個腎病，聽說要換腎，沒個五六十萬也治不好，就算是只治好了也活不了多久，真是個討債鬼！”
“你不要嚇我，我的哆哆她到底怎麽啦？她怎麽了啊？”
王秀花也聽得別人議論哆哆，但她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啥事，剛從菜地裏回來就聽得張強盛一直在罵人，從知道張哆哆出事到現在她這顆心都慌亂慌亂的，腿都沒辦法走路。
“怎麽了怎麽了，你是聽不懂人話嗎？她得了個腎病，治不好了，她治不好了！”
這個家還真是晦氣，晦氣得很！
張強盛罵完，就搬個小凳子坐在家門口抽大煙，時不時看著天空嘆氣。
完了，這個家徹底完了！
王秀花老了，趙小惠走了，而自己卻殘了，還有兩個小的，老天爺這要怎麽過活哦，還以為等張哆哆長大，把她嫁出去拿點彩禮，好好過下半輩子，沒想到這丫頭病了。
要換腎啊，怎麽辦啊？
王秀花嚇得人都在簌顫，她熟練地拿出三根香給家裏供奉的菩薩上香，可拿著香的手不停使喚，香灰落在手上，把手背燙了好幾個大包，“列祖列宗保佑，楊四菩薩保佑，一定要保佑我家哆哆能逢兇化吉長命百歲，一定要保佑她，她可是個苦命的孩子啊！”
王秀花今年八十六歲，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她既沒錢也沒有什麽權，如今唯一能給張哆哆做的就只是跪在菩薩跟祖宗面前一遍又一遍祈禱著。
“阿娘，你別擔心啊，哆哆這孩子一定會沒事的，你別急壞了自己的身子啊！”
趙小惠剛放下行李箱，就去找王秀花，瞧見王秀花跪在地上虔誠祈禱，她心裏一熱，忙去扶老人家。
她這次在外面待了半年，這半年沒見，兩孩子長高不少，張強盛不要拐杖也能走幾步，只是王秀花卻被上次看到更顯老，頭發已經全白了。
王秀花聽到趙小惠的聲音，有些不可置信，不敢擡頭怕是錯覺。
“阿娘，我回來了，放心哈，一切都會沒事的！”
王秀花再三確認後這才起身，她摟著趙小惠就放聲大哭，“小惠啊，你回來了啊，你終於回來了啊，有你在這個家就不會散，你回來哆哆就有救了啊，你回來就好了啊！”
“阿娘，你別急哈，我剛下車等下就去醫院看看哆哆，哆哆這孩子聰明伶俐，又會讀書，祖宗肯定會保佑她無病無災的！”
“對，對，對，祖宗一定會保佑她的，緒茆都說過哆哆是我們全家的希望，我現在去收拾下，我跟你一起去看哆哆！”
王秀花頓時手足無措，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要給哆哆準備什麽。
“阿娘，哆哆是在縣城的醫院，醫院那邊老人家進不去的，再說了要坐好幾個小時的車，你就在家等著，我一定把哆哆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給你帶回來！”
“可我不去看看，我心裏頭放不下啊，我會擔心啊！”
“阿娘，我知道我知道，你想想等下你跟我一起過去，那我是不是還要照顧你，那我就沒時間去照顧哆哆了，你就在家安安心心等著，行嗎？”
王秀花思考了一下這才點頭，“那你一定要說話算話，哆哆她不能出事，她可是我的命啊！”
“好，我答應你！”
趙小惠鄭點了點頭，隨便吃了幾口面就坐車去了縣城。
得知張哆哆生病的時，她正在外面陪客戶吃飯，起初以為是小病小災，也就沒放在心上，直到趙小花再次確定是腎病時，趙小惠頓時感覺天都塌了。
這十多年，張哆哆一直都是最省心的那個孩子，什麽事都能自己獨立完成，她壓根也沒花什麽心思在她身上，更是每次跟張強盛吵架都會罵張哆哆是討債鬼，是孽障。
這麽多年沒有給過一絲一毫的母愛，沒買過一件衣服，也沒給她做過一頓飯，生病了也沒陪過一次。
好像看到張哆哆，就像是看到曾經恥辱的自己，所以這麽多年她從未給過自己的女兒一絲好臉色。
當別人誇讚自己這個爭氣的女兒，她都只是淡淡的，好像女兒的榮耀跟她毫無關系！
可當得知這個才十九歲的女兒如今會離開自己，離開這個世界時，心裏的那一絲母愛竟泛濫開來，她退掉一切工作，想回家來陪陪女兒。
坐在去縣城的大班車，手中緊緊攥著工資卡，回想起張哆哆從出生以來的點點滴滴，眼淚流過一巡又一巡。
下了車又去買了兩屜張哆哆想吃的小籠包，還買了份肉餅湯，直奔醫院。
病房裏嘰嘰喳喳的，圍滿了人，而張哆哆的病床那邊卻是空蕩蕩的，床頭櫃上放著半個蘋果，與旁邊的病友形成鮮明的對比。
“大姐，住在這個病床上的小姑娘，她去哪兒了啊？”
趙小惠把買的早餐放在床頭櫃上問旁邊的一個婦人。
“哦，你是說那個可憐的小姑娘啊？她剛剛去驗血了吧？你再這等一會兒，馬上就回來了！”大姐應了一句隨後又惋惜搖頭嘆氣，“我跟你說啊，這個小姑娘真是好可憐，住了三四天院都沒個大人來照顧她，真是好可憐啊！”
“你們是沒聽說過吧，那個小姑娘第一天來醫院時就被她阿爹在醫院門口打斷脊梁骨，被路過的護士送去搶救的！”
“攤上這樣的父母真的是倒黴，也不知道這小姑娘上輩子是造了什麽孽，遇到這樣的家人！真是可憐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議論不休，趙小惠臉頰火辣辣地疼，如坐針氈，就站在門口等著。
走廊的那頭，一個瘦弱的女孩披著件外套，在一個男孩子的攙扶下一步步往病房這頭走來。
趙小惠竟一時沒認出張哆哆來。
等張哆哆走近，她心中一驚，我家哆哆怎麽瘦成這樣了？
一米六的個子瘦的只剩皮包骨，眼窩都陷了下去，幾根手指就跟幹屍一樣，這是遭了多少罪啊？
“哆哆......”
聽到有人喊自己，張哆哆擡眼看了一下，面露一絲驚訝，忙躲到陸子宸身後，不敢見人。
“哆哆別怕，阿娘回來陪你了！”
眼淚順著趙小惠的臉頰一滴一滴滑落。
“這病房裏味道不太好，你早點回去吧！”
張哆哆說完就轉身進了病房，如果她真的活不了多久，那麽就更應該遠離家人，只有這樣斷不會生出難舍之情。
“子宸啊，這幾天謝謝你照顧哆哆，現在我回來了，我可以照顧哆哆，你回去休息休息吧！”
趙小慧從陸子宸手裏拿過張哆哆的外套跟藥跟著張哆哆進了病房。
“哆哆，這是阿娘特意給你買的小籠包，還熱乎著的，你快嘗嘗看？”
“我吃不了油膩的東西，你自己吃吧！”
張哆哆別過頭去，不想讓別人看到她這幅要死不活的樣子。
曾經做夢都渴望被阿娘誇讚想得到那一絲絲母愛的小女孩，現在反而害怕這份憐憫的感情。
她可能活不久了啊？還要這份母愛幹啥呢？
從來都沒有得到過的東西，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這一切虛幻得可怕。
她不敢伸手要，也不想要！
“小慧阿姨，哆哆她狀態不是很好，你別放在心上哈。正好我沒吃早餐，要不給我吃？”
“好，好，那你快吃別餓壞了身子。”
趙小慧神色才稍微緩和，她把早餐遞給陸子宸，又給張哆哆倒了杯水，“先喝口水，等下我再去給你買份稀飯！”
此刻的趙小慧卑微地討好著自己的女兒，姿態放得很低。
這種姿態不由得讓人想起一句話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在面對一個快要死的人時，都會和顏悅色幾分。
可是都快要死了，需要這些虛偽的愛做什麽呢？
張哆哆冷笑一下，隨口說道，“不用忙活了，我吃不了東西，等下要去做造影。”
“好，那就不吃，等你做好後我再給你買吃的！”
張哆哆本來想拒絕的，可看到那個在家裏人面前永遠都高高在上的阿娘，如今竟這般卑微討好著自己時，她實在於心不忍，只好點頭道，“晚點我餓了就跟你說！”
“好，好，等下一定要跟我說哈！”
趙小慧激動地聲音也顫了顫。
大概過了半小時，從主治醫生那領了藥水後，就去造影室。
瘦弱的身子，獨身進入手術室，陸子宸和趙小慧只能站在門外，透過窗口觀察著裏面的動靜。
看著那個小女孩躺在鋪滿儀器的床上，眼睛緊緊閉著，身邊圍了三四個醫生，他們時不時用手比劃著什麽。
其中有個醫生拿了一個五斤重鹽袋壓在張哆哆的肚子上，手上的探頭在張哆哆的腰部來回移動。
“疼……”
病床上的小女孩，疼得皺起了眉，細細密密的汗珠爬滿那張小臉。
“再忍一下，馬上就好了。”醫生溫柔地說了句，可卻加大了力度。
張哆哆疼得身子縮了下，強忍著眼淚。
而趴在窗口的兩個人也同樣屏住呼吸緊張得哆嗦。
“快好了，還有最後一遍！”
醫生又加了一個五斤重的鹽袋，張哆哆馬上疼得抽搐。
但她咬緊牙關，不影響檢查的進度。
這個檢查花了快一個小時，鹽袋從五斤加到了二十斤，等快要結束時，張哆哆哇地一下，吐了一地。
吐出來後才緩過來。
“讓家屬進來扶一下吧！”
醫生扔下這句話，就開始打印檢查報告，趙小慧給張哆哆把身上擦幹凈關切地問，“怎麽樣？還扛得住嗎？”
“沒事，現在不疼了。”
陸子宸忙把輪椅給推了進來，扶著張哆哆上了輪椅，“坐輪椅會舒服點，我們先回病房打針！”
因為是腎病，很多東西吃不了，每天就只能喝喝肉湯或者開水度日，然後就是躺在床上打點滴，七八瓶藥水要一直掛到晚上。
張哆哆每天都生無可戀地盯著藥瓶，看著藥水順著針管往下滴。
就像是在看著自己慢慢流逝的生命。
趙小慧一天要問好幾遍張哆哆是否需要吃東西，生怕張哆哆餓了，可每次張哆哆都是搖頭。
她哪有心思吃？即使有，這個身體也吃不了。
只能慢慢熬著！
“子宸哥，你都陪我待了快一個星期了，是不是得回去上班了？再不回去上班，恐怕公司就要辭退你了。”
張哆哆催促道，但是她不知情的是陸子宸其實早就辭職了。
這個病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好的，所以陸子宸回來之前就已經去辭了職。
雖有遺憾，但工作哪有張哆哆重要？
“哆哆，工作的事情不著急，等你完全好了，我們再一起去工作。”
“你是不是因為我辭職了？”
陸子宸不擅長說謊，每次說謊眼神就會漂浮不定。
“你怎麽這麽糊塗？那麽好的工作怎麽說辭職就辭職？你知不知道現在工作很難找的，而且你在公司做得那麽好，是有希望升職加薪的！”
張哆哆氣得直哭，她怎麽能拖累別人？怎麽可以拖累別人？要知道陸子宸可是很有前途的。
這一刻，她非常討厭自己！
“哆哆，你別激動，你聽我說。”陸子宸拉著張哆哆的手安撫著，“對我來說工作真沒那麽重要，而且你也知道的每天都在外面跑業務，人都累得要死，我就在想啊，那個公司也不是很牛逼，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當我的顧問，我們自己一起開個公司，肯定能賺更多的錢，你想想以前我們家什麽都沒有，也是在你的提議下才去開飯店的，現在飯店都快開成連鎖了。”
“哆哆，你很有才華，我相信只要我們一起努力，肯定能開一家非常牛逼的公司的，所以你一定要快快好起來，知道嗎？以後我們一起賺大錢！”
其實陸子宸所言不假，天天給別人打工哪有自己創業好？自己創業當老板，雖然很辛苦，但非常有成就。
再者陸子宸那麽聰明，將來說不定能成為行業的領軍人物。
張哆哆鄭重點頭，“好，我答應你，一定幫你開一家最大最牛逼的公司！”
她對未來還有很多期望，一定不能自暴自棄，哪怕生命只有最後幾天，她也要實現自己的價值。
張哆哆幡然醒悟，忙讓陸子宸給她找來紙跟筆，只見她在紙上寫著策劃書。
心情大好，病癥好像隨之減輕，張哆哆看上去更有精神頭，更難得的是她竟然主動跟趙小慧說餓了。
趙小慧激動得好一陣才緩過來。
看著張哆哆吃下一大碗稀飯，幾人默默流著淚。
第二天，趙小慧跟陸子宸被醫生請進了辦公室。
與前幾日相比，這次醫生面色稍作緩和，手中捏張幾張報告單，看到趙小惠他們進門，指著對面的椅子說道，“坐吧，哆哆這孩子的檢查單出來了，我說下當前的情況，就是左腎增大，右腎縮小，且有很重要的腎積水腎積石，這些都不太好治療，需要點時間，不過你們也不要悲觀，哆哆的情況比我們預料得要好，她那個縮小的右腎還有功能，只要後續調養得好，說不定可以不用換腎！”
聽到這，趙小惠終於展顏，她對著醫生深深鞠了一躬，“謝謝黃醫生，太感謝您了，只要能治好這個病，我們一定遵從醫囑！”
換腎不僅要花錢，還有可能活不長，如今能不換腎，這可是祖上保佑，老天保佑。
“但也不能盲目樂觀，具體的還要看接下來的治療情況！”黃醫生又拿過好幾瓶番葉水，“這個先讓她喝一瓶，喝完這個番葉水後，馬上給她喝藥，這個藥一日三次，每次三粒，記得一定要讓她喝！”
“好，我馬上讓她去喝，我現在就去讓她喝藥！”
趙小惠拿著藥一股溜進去病房，馬上就倒開水給哆哆準備著。
這藥味道非常怪，甚至有一股尿的騷味，但比起做換腎手術而言，喝藥已經是天給的恩賜，張哆哆絲毫不敢怠慢，喝完藥後就開始掛點滴，這一掛就是一整天。
那段日子對張哆哆來說是人生最灰暗的一段時光，躺在病床上除了用筆寫點東西，其他的什麽都做不了，連飯都吃不下去。
趙小惠跟陸子宸一直在醫院陪著她，這一陪就是足足一個月，一個月後各項數據指標都回歸正常值，腎積水跟腎積石也都治好了，除了右腎無法恢覆到原樣，其他都跟正常人無異。
雖然人還是幹瘦幹瘦的，但比起之前病殃殃的樣子可好大多，為了感謝陸子宸，趙小惠特意在鎮上的蒸蒸日上飯店定了一大桌，把整個家族的人都請了過來給張哆哆接風洗災。
見到活龍活虎的張哆哆，陸文軍也樂得開懷，時不時用餘光瞥向自己那不值錢的兒子，好像在說，“你這小子到底啥時候把兒媳婦給我娶進門！”
對於結婚這種大事，陸子宸並不捉急，或者說覺得自己還不夠強大，怕自己給不了張哆哆更富裕的生活，他打算等自己的公司有了點眉目，能穩定賺錢後再風風光光把張哆哆娶進門。
“哆哆啊，你這次死裏逃生，陸伯伯很高興，以後啊有時間一定要跟著子宸多回來看看我這個老人家，我這次可是出了不少力的！”
陸文軍以茶作酒跟張哆哆碰了碰杯。
“是哆哆不好讓陸伯伯擔心了，還要謝謝陸伯伯為哆哆做的，是哆哆這輩子都還不起的恩情，以後陸伯伯有任何吩咐只要說一聲，哆哆能幫的絕對義不容辭！”
沒有什麽比活著更重要！
飯店裏一片歡聲笑語，趙小惠不停地給張哆哆夾菜，叮囑她一定要多吃點，這是張哆哆這麽久以來第一次感受到家庭的溫暖，看著那一張張熟悉的臉頓時濕了眼眶。
“今兒趁著大夥兒高興，我也有件事要宣布，就是我們那邊要移民了，據說今年下半年就會把這件事落實下來，到時候大家都能住進縣城。”
張強盛將拐杖扔到一旁，端起酒杯興致勃勃。
“移民？真的假的啊？大家都要移還是有指標啊？”
一談到移民，大家都有了興致，要知道祖祖輩輩都在說深山居住的他們，做夢都想跟張強明他們一家一樣能在縣城有一套房子，能從此搬離那座大山。
“這移民是怎麽個移法啊？快說說看唄。”
“是啊，每個人能分到多少套房子啊？我想住一樓，我年紀大了，腿腳不靈便爬樓不太方便。”
一瞬間張強盛成了整個飯桌上的焦點，大家都圍在他身邊。
其實對這個移民事情，他也只是聽張清華隨意講了幾句，具體的他並不清楚，今日要不是因為張清華有事來不了，他也不敢將這事捅出去裝逼。
“哎呦，你說你們一個個的急什麽嘛，到時候不就知道了嘛！”張強盛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今天的重點不是移民的事情，而是為了慶祝我家哆哆死裏逃生大難不死，來，大家一起幹一杯！”
說完舉起酒杯一口飲盡。
這大半年趙小惠根本就不管家裏，更是連生活費都不寄，別說喝酒了，連飯都吃不飽，今日能借桌子這個光大吃一頓，他怎麽可能錯過？
這酒真香啊，舌頭都要香掉了！
張強盛一杯接一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兩個腮幫子鼓鼓的，滿嘴都是油，就跟幾十年沒吃過飯一樣，看得趙小惠直搖頭。
這男人真是帶不出門，拿不出手！
以前不覺得，因為大家都很窮，吃起飯菜來都跟勞改犯一樣，只要有點好吃的，馬上就兩筷子搞完，一碗飯兩口下肚，這些年在外面闖蕩，見慣了那些高素質的人，就越來越瞧不上張家這些粗俗不堪的人。
趙小惠將頭偏向一邊不看這些粗鄙的人。
“哆哆，你吃飽了嗎？要不要再給你點一份紅燒排骨啊？”
趙小惠看著桌子上清掃一空的盤子，無奈搖頭。
“不用了，我剛出院，不要吃那麽多，得慢慢養著。”
張哆哆將目光落在陸子宸身上，翩翩少年長得越來越俊朗，跟桌子上其他人都不一樣，是張哆哆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陸子宸似乎感受到張哆哆的目光，微微回頭，四目相對的一瞬，陸子宸低下頭羞紅了臉頰。
病弱的張哆哆就像林黛玉一樣，讓人忍不住想細心呵護，他一定要更加努力，給哆哆想要的幸福。
這頓飯吃了快兩個小時，張哆哆他們都困得不行，張強盛還在吆喝著“喝，再喝一杯。”
到家時已經是下半夜了，那個等在門口頭發花白的老人家，聽到張哆哆的聲音踉踉蹌蹌跑過來將張哆哆摟在懷裏，一口一句“我的寶兒啊，你總算回來了，阿奶的心肝啊......”
“阿奶，我回來啦。對不起阿奶，是哆哆不孝，害您擔心了。”
再大的災，再痛的苦，她都能咬緊牙關不曾哼哼，可此時此刻在阿奶的懷裏，她像終於找到棲息之地的流氓貓，那種歸屬感讓她十分放松。
這一放松下來，那根緊繃的弦突然斷裂，她也軟了下來，在阿奶溫暖的懷抱中失聲痛哭。
“傻丫頭，不哭哈，回家了，不哭啦。謝天謝地祖宗保佑，你終於回家了。”
王秀花扶著張哆哆進了屋，把燉了大半日的排骨湯端了出來。
“哆哆啊，這湯你可一定要喝掉，你阿奶可是燉了大半日，你看這排骨都燉爛了。”
張強國忙去給張哆哆拿筷子，家裏人都圍在張哆哆身邊。
看著家人，張哆哆又不知覺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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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哆哆這次一連吐了四天，可她不敢去大醫院檢查，每天就在小診所打點滴，可打了三天吊瓶後依舊不見好轉，只好打算先去縣城的醫院做個檢查，誰知剛都醫院門口，就碰到張強盛，人家二話不說上來就直接給了張哆哆一掌。
那一巴掌力氣很大，張強盛都被阻力給彈了回去。
“你這個不學好的畜生，我送你是去學校讀書的，不是讓你去外面偷男人的，書不好好讀，就把自己肚子給搞大，你還有臉回家，看我今日不打死你這個不要臉的□□!”
許是剛剛的一巴掌並沒有消除心頭的恨意，張強盛摸起拐杖朝張哆哆身上砸了過來。
張哆哆來不及躲閃，生生受了這一棍，只覺背部疼得都要裂開了，暈倒在醫院門口，被路過的護士用救護車送入了搶救室。
而張強盛似乎還不解氣，罵罵咧咧地跟著沖了進去。
“強盛叔，你是我見過天底下最不要臉的爹，哪有爹為了錢為了利益，不顧自己女兒死活，把自己女兒綁著送給別人的，你有什麽資格去罵張哆哆？從小到大你都將她視作仇人，從沒心疼過自己的女兒！要不是哆哆心善，不想去告發你，要不然你哪有時機會在這打人，恐怕早就去蹲大牢了。”
陸子宸把張強盛攔在門口，並沖保安招招手，“這個人剛從精神病醫院出來，你們趕緊把人轟走，等下誤傷了其他人可就是你們醫院的責任了。”
幾個保安面面相覷，先不管這人是不是真的精神病，但將人趕出去總是沒錯的。
看著張強盛被幾個保安轟走，陸子宸這才放下心，手術室外他安靜地等著。
雙眼死死盯著閃爍的手術燈，閃動的紅色就像是張哆哆的心臟一樣跳躍。
他默默在心頭祈禱。
三個小時過去，手術室的門被推開，陸子宸沖了過去抱著其中一個醫生問道，“病人怎麽樣了？她怎麽樣了？”
“人現在是搶救過來了，但還很虛弱，再加上脊椎骨斷裂，估計還要在醫院住上一陣子，這是後面的檢查單，先去前臺繳費吧！”
很長一串的清單，一眼看不到頭，陸子宸把張哆哆推到病房後，這才去了繳費窗口。
有十六項檢查，甚至包含腎功能，心電圖，腦部CT等，光前期這些檢查費都花了好幾千。
張哆哆之所以跑回小縣城，就想著能省一筆錢，可沒想到一回來就被張強盛砸斷頸椎骨，不僅沒省錢，反而多了一筆費用。
“你這丫頭也真是的，招呼都不打，就一個人偷偷跑回來，幸好今天我及時趕到，要不然恐怕你就被你阿爹給打死了！”
他把剛買回來的肉湯，遞給張哆哆，溫柔地責備著。
他只是過於擔心，哪裏真想責備人家？
張哆哆又何嘗不知道這些，不過也真是奇怪，這次的肉湯張哆哆竟然都喝下去了，一口也沒吐。
“要不要再喝點？難得這次沒吐？”
“不用了，慢慢來，能喝下去一點算一點。”
張哆哆不敢多喝，生怕等下又引起反胃，這些天一直都沒吃任何東西，體重一路狂掉，現在都只有70斤，瘦瘦弱弱的像只惹人戀愛的小病貓。
“好，那晚上我再去給你買份排骨湯。”
陸子宸憐愛地揉了下她的發頂，動作很輕柔。
“子宸哥，是我拖累了你，對不起！”
她低下頭，呢喃道。
她不敢想象，自己真懷孕了，該怎麽辦？她雖然賺了點錢，可都拿去交學費跟還債，口袋裏就只有幾百塊錢。
打胎估摸也要三四千吧？
“你這傻丫頭，以後不準什麽事都一個人扛，知道吧？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會陪在你身邊，與你一起承擔！”
對陸子宸而言，只要張哆哆在他身邊，他願意接受一切，哪怕多了個跟他毫無血緣關系的小孩。
感動雖感動，但張哆哆仍是不想拖累陸子宸，她看了眼繳費清單，把數字記在心裏。
等自己身體好起來，再慢慢去還債。
張哆哆一直以為自己是懷孕了，可當化驗結果出來，她的天碎得一塌糊塗。
“醫生，這病還能治嗎？”
陸子宸握著化驗單的手都在發抖，他拿到化驗單時，頓時覺得天都塌了，更不敢將結果告訴張哆哆。
那張化驗單的紙，被他緊緊攥著，皺巴巴的。
“這個嘛，就目前的醫療水平來說還是有點困難，即使有適合的腎源，也不一定能治好，你們通知家屬做好心裏準備吧！”
醫生看著化驗單搖頭嘆氣，瞥了眼還躺在病床上熬水的女孩，多麽年輕又美好的生命，可惜宛如曇花一現。
花都還沒盡情綻放，就快要雕謝了。如何能讓人不惋惜？
“總有辦法的對吧？醫生，她今年才十九歲，求求你想想辦救救她！”
陸子宸對著醫生跪了下去，心是痛的人是碎的天空是塌的。他好像看到張哆哆在自己面前一點一點消失，只覺遍體生寒。
“小夥子，這不是想不想辦法的事兒，身為醫生救人我的職業，可咱現在的醫療水平，你也知道的，實在是無能為力啊！”
醫院走廊盡頭的時針滴滴答答，像是生命之水靜靜流淌。
剛睡醒的張哆哆，聽到外面的對話，頭皮開始發麻，腦海中一片空白。
她這是……快要死了？
到底是得了啥病？她不是懷孕了嗎？
醫生的無奈以及陸子宸的悲痛，一一在張哆哆瞳孔中放大。
來不及難過，也無從悲傷，她扶著墻走到陸子宸身邊，“子宸哥，化驗單給我看看吧！”
“哆哆，我們先回病房，晚點我出去給你買肉湯喝，好不？”
他哪裏敢拿出化驗單給哆哆看，要知道他此時都不敢直視人家，就怕一不留神就露餡了。
那張化驗單上清清楚楚寫著，“慢性腎功能衰竭”，這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可能會演化成尿毒癥，到時恐怕要換腎。
尿毒癥與癌癥不相上下，在那個時代一旦沾染上必死無疑。
“子宸哥，我知道自己是什麽病，你別太擔心，我真的沒事！”
張哆哆主動將自己的幹瘦的手塞入陸子宸的大手中，她站在他身邊燦爛地微笑，可他的心裏卻前所未有的悲涼。
“哆哆，你放心，不管要花多少錢，不管多困難，我都會想辦法治好你的！”
陸子宸一再保證，把張哆哆送回病房後，就出了門。
自從上了大學，他就很少回家，每天都在想著學習，甚至想將來自己開一家公司，賺很多很多的錢，絕不讓張哆哆過苦日子。這些年也賺了好幾萬，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光這點錢完全不夠。
短時間內他沒辦法籌到幾十萬，只能回家一趟。
陸文軍這些年一直在開飯店，飯店生意越來越好，而他也開了好幾家分店，手底下有幾十個員工，一年到頭也能賺個十來萬，當然也遇到過瓶頸期，甚至差點堅持不下去，幸虧張哆哆之前教的法子湊了效，讓飯店能起死回生。
所以時間越久，倒也是學到一些經驗，如今更是得心應手。
知道陸子宸要回來時，他便馬上就去菜市場買菜，打算在自家兒子面前好好露一手。
“怎麽就你一個人啊？哆哆呢？”
陸文軍系上圍裙，眼珠子往陸子宸身後看去。
“哆哆她住院了，暫時沒辦法過來玩，等她病好我再帶她回來！”
陸子宸看上去很疲勞，看著在廚房忙碌的阿爹，他不由得紅了眼眶，三年未歸家，阿爹的鬢發都白了，可他來不及感傷，也無法多做逗留，而是直奔主題，“阿爹，您先別忙，我有事情想找你幫忙，你能不能借點錢給我啊？我有急事要用錢！”
陸文軍因著對陸子宸的虧欠，所以這麽多年一直在彌補，不管陸子宸想做什麽，他都無條件支持。
可即使這樣，陸子宸也從未麻煩過他，在大學的學費生活費等都是自己辛苦賺來的，從不跟家裏開口。
陸文軍在圍裙上擦了下手，看著疲倦不堪的陸子宸，頓了頓，“你是我唯一的兒子，你要是遇到了啥事，阿爹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幫你的，阿爹開店的錢都給你攥著，你要用多少錢啊？”
“我大概......需要五十多萬！”
“五十多萬啊？”
陸文軍臉色一沈，五十多萬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啊！雖說飯店現在生意挺好，但一下子也很難拿出這麽多錢，畢竟運營好幾家店也需要周轉的資金。
“我知道這錢不是小數目，我願意寫借條，我保證以後賺大錢了，一定會還給您的，要不是實在沒辦法了，我肯定不會跟您開口！”
陸子宸急切地從包裏拿出紙跟筆，快速寫好借條並簽好字遞給陸文軍，“您看看，還有什麽要補償的嗎？”
自己兒子的性格，他怎麽可能不清楚呢？但凡還有一點辦法，他都不會跟自己開口，陸文軍並沒有接那張借條，而是很平靜地問了句，“你能告訴我，到底遇到什麽事了嗎？不是阿爹不肯給你這筆錢，但最起碼要讓我知道原因，你說對吧？”
陸文軍說的這些，陸子宸不是沒考慮過，他只是害怕自己說出事情的原委後，就借不到這筆錢了，畢竟對陸文軍而言，張哆哆只是一個外人。
可想了想，還是決定將原因告訴自己的阿爹。
陸文軍聽完後沈默了一會兒，然後起身去了臥房拿出一張銀行卡，“這裏有三十萬，你先拿著，剩下的我再想想辦法，大不了就把鎮上的那個店鋪給關了。”
“阿爹......”
陸子宸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他從沒想過能這麽順利拿到錢。
“楞小子，阿爹就你這麽一個兒子，哆哆這孩子很聰明，也幫了我們不少的忙，要是這次我們不幫的話，豈不是忘恩負義嗎？再說了，阿爹也不想你以後跟阿爹一樣，一輩子都活在贖罪跟遺憾中！”
陸文軍看著堂前掛著的亡妻遺像，眼底裏的悔意躍然而上。
錢沒了，可以再賺，可喜歡的女孩若是一旦錯過了，就永遠失去了。
這是陸子宸離開時他告訴自己親兒子的道理。
病房如死寂一般，張哆哆晚上就隨意去食堂買了點稀飯，還沒吃兩口，那種惡心的感覺又湧上心頭，她蹲在垃圾桶旁吐得昏天黑地。陸子宸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吐得快虛脫了，靠在陸子宸的懷裏，就像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對不起，是我來晚了，讓你受苦了！”
此時此刻他的眼底滿是心疼與自責。
“是我拖累你了，你不是回家看陸伯父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啦？”
“我阿爹他飯店生意太忙了，我在家隨便吃了兩口飯就來醫院陪你，你今天頭還疼嗎？”
“頭倒是還好，就是腰開始劇烈地疼，明天還要做造影檢查腎的情況。”
張哆哆語氣很輕，像是春末的微風，卻讓站在身旁的人為之一顫，“已經確定了是腎的問題嗎？”
“應該是吧，反正醫生是這麽說的，其他方面都沒毛病！”
“哆哆，你別害怕，你一定會沒事的，我們現在人在醫院來了，相信醫生也相信命運，命運不會一直對你這麽殘忍的！”
除了說些安慰的話，陸子宸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他扶著張哆哆一步步往病房走去。
張哆哆擡眼看了下天空，晚霞染紅了半邊天，稀疏的路燈冉冉亮起，她從未覺得老天對她不公，最起碼它將阿奶跟子宸給了她，不是嗎？
腎功能衰竭可不是什麽小毛病，即使張哆哆想隱瞞，也隱瞞不了多久，很快老家那邊就已人盡皆知。
張強盛聽得這個消息，用拳頭一下又一下捶著墻，毫不客氣地罵道，“早知道就不該生下她，真是個討債鬼，送她讀那麽多書，花了家裏那麽多錢，這下好了又得了個勞什子的病，這個病還不曉得要花多少錢，我怎麽就這麽倒黴，生了個這玩意，本來家裏就沒錢，哪有錢給他治病，我自己的腿都沒錢治療，只能這樣拖著。”
罵了一會兒後，又把矛頭指向王秀花，“都怪阿娘，你說說當時我都把她賣掉了，你怎麽就非要接回來？這下好了，得了個腎病，聽說要換腎，沒個五六十萬也治不好，就算是只治好了也活不了多久，真是個討債鬼！”
“你不要嚇我，我的哆哆她到底怎麽啦？她怎麽了啊？”
王秀花也聽得別人議論哆哆，但她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啥事，剛從菜地裏回來就聽得張強盛一直在罵人，從知道張哆哆出事到現在她這顆心都慌亂慌亂的，腿都沒辦法走路。
“怎麽了怎麽了，你是聽不懂人話嗎？她得了個腎病，治不好了，她治不好了！”
這個家還真是晦氣，晦氣得很！
張強盛罵完，就搬個小凳子坐在家門口抽大煙，時不時看著天空嘆氣。
完了，這個家徹底完了！
王秀花老了，趙小惠走了，而自己卻殘了，還有兩個小的，老天爺這要怎麽過活哦，還以為等張哆哆長大，把她嫁出去拿點彩禮，好好過下半輩子，沒想到這丫頭病了。
要換腎啊，怎麽辦啊？
王秀花嚇得人都在簌顫，她熟練地拿出三根香給家裏供奉的菩薩上香，可拿著香的手不停使喚，香灰落在手上，把手背燙了好幾個大包，“列祖列宗保佑，楊四菩薩保佑，一定要保佑我家哆哆能逢兇化吉長命百歲，一定要保佑她，她可是個苦命的孩子啊！”
王秀花今年八十六歲，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她既沒錢也沒有什麽權，如今唯一能給張哆哆做的就只是跪在菩薩跟祖宗面前一遍又一遍祈禱著。
“阿娘，你別擔心啊，哆哆這孩子一定會沒事的，你別急壞了自己的身子啊！”
趙小惠剛放下行李箱，就去找王秀花，瞧見王秀花跪在地上虔誠祈禱，她心裏一熱，忙去扶老人家。
她這次在外面待了半年，這半年沒見，兩孩子長高不少，張強盛不要拐杖也能走幾步，只是王秀花卻被上次看到更顯老，頭發已經全白了。
王秀花聽到趙小惠的聲音，有些不可置信，不敢擡頭怕是錯覺。
“阿娘，我回來了，放心哈，一切都會沒事的！”
王秀花再三確認後這才起身，她摟著趙小惠就放聲大哭，“小惠啊，你回來了啊，你終於回來了啊，有你在這個家就不會散，你回來哆哆就有救了啊，你回來就好了啊！”
“阿娘，你別急哈，我剛下車等下就去醫院看看哆哆，哆哆這孩子聰明伶俐，又會讀書，祖宗肯定會保佑她無病無災的！”
“對，對，對，祖宗一定會保佑她的，緒茆都說過哆哆是我們全家的希望，我現在去收拾下，我跟你一起去看哆哆！”
王秀花頓時手足無措，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要給哆哆準備什麽。
“阿娘，哆哆是在縣城的醫院，醫院那邊老人家進不去的，再說了要坐好幾個小時的車，你就在家等著，我一定把哆哆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給你帶回來！”
“可我不去看看，我心裏頭放不下啊，我會擔心啊！”
“阿娘，我知道我知道，你想想等下你跟我一起過去，那我是不是還要照顧你，那我就沒時間去照顧哆哆了，你就在家安安心心等著，行嗎？”
王秀花思考了一下這才點頭，“那你一定要說話算話，哆哆她不能出事，她可是我的命啊！”
“好，我答應你！”
趙小惠鄭點了點頭，隨便吃了幾口面就坐車去了縣城。
得知張哆哆生病的時，她正在外面陪客戶吃飯，起初以為是小病小災，也就沒放在心上，直到趙小花再次確定是腎病時，趙小惠頓時感覺天都塌了。
這十多年，張哆哆一直都是最省心的那個孩子，什麽事都能自己獨立完成，她壓根也沒花什麽心思在她身上，更是每次跟張強盛吵架都會罵張哆哆是討債鬼，是孽障。
這麽多年沒有給過一絲一毫的母愛，沒買過一件衣服，也沒給她做過一頓飯，生病了也沒陪過一次。
好像看到張哆哆，就像是看到曾經恥辱的自己，所以這麽多年她從未給過自己的女兒一絲好臉色。
當別人誇讚自己這個爭氣的女兒，她都只是淡淡的，好像女兒的榮耀跟她毫無關系！
可當得知這個才十九歲的女兒如今會離開自己，離開這個世界時，心裏的那一絲母愛竟泛濫開來，她退掉一切工作，想回家來陪陪女兒。
坐在去縣城的大班車，手中緊緊攥著工資卡，回想起張哆哆從出生以來的點點滴滴，眼淚流過一巡又一巡。
下了車又去買了兩屜張哆哆想吃的小籠包，還買了份肉餅湯，直奔醫院。
病房裏嘰嘰喳喳的，圍滿了人，而張哆哆的病床那邊卻是空蕩蕩的，床頭櫃上放著半個蘋果，與旁邊的病友形成鮮明的對比。
“大姐，住在這個病床上的小姑娘，她去哪兒了啊？”
趙小惠把買的早餐放在床頭櫃上問旁邊的一個婦人。
“哦，你是說那個可憐的小姑娘啊？她剛剛去驗血了吧？你再這等一會兒，馬上就回來了！”大姐應了一句隨後又惋惜搖頭嘆氣，“我跟你說啊，這個小姑娘真是好可憐，住了三四天院都沒個大人來照顧她，真是好可憐啊！”
“你們是沒聽說過吧，那個小姑娘第一天來醫院時就被她阿爹在醫院門口打斷脊梁骨，被路過的護士送去搶救的！”
“攤上這樣的父母真的是倒黴，也不知道這小姑娘上輩子是造了什麽孽，遇到這樣的家人！真是可憐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議論不休，趙小惠臉頰火辣辣地疼，如坐針氈，就站在門口等著。
走廊的那頭，一個瘦弱的女孩披著件外套，在一個男孩子的攙扶下一步步往病房這頭走來。
趙小惠竟一時沒認出張哆哆來。
等張哆哆走近，她心中一驚，我家哆哆怎麽瘦成這樣了？
一米六的個子瘦的只剩皮包骨，眼窩都陷了下去，幾根手指就跟幹屍一樣，這是遭了多少罪啊？
“哆哆......”
聽到有人喊自己，張哆哆擡眼看了一下，面露一絲驚訝，忙躲到陸子宸身後，不敢見人。
“哆哆別怕，阿娘回來陪你了！”
眼淚順著趙小惠的臉頰一滴一滴滑落。
“這病房裏味道不太好，你早點回去吧！”
張哆哆說完就轉身進了病房，如果她真的活不了多久，那麽就更應該遠離家人，只有這樣斷不會生出難舍之情。
“子宸啊，這幾天謝謝你照顧哆哆，現在我回來了，我可以照顧哆哆，你回去休息休息吧！”
趙小慧從陸子宸手裏拿過張哆哆的外套跟藥跟著張哆哆進了病房。
“哆哆，這是阿娘特意給你買的小籠包，還熱乎著的，你快嘗嘗看？”
“我吃不了油膩的東西，你自己吃吧！”
張哆哆別過頭去，不想讓別人看到她這幅要死不活的樣子。
曾經做夢都渴望被阿娘誇讚想得到那一絲絲母愛的小女孩，現在反而害怕這份憐憫的感情。
她可能活不久了啊？還要這份母愛幹啥呢？
從來都沒有得到過的東西，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這一切虛幻得可怕。
她不敢伸手要，也不想要！
“小慧阿姨，哆哆她狀態不是很好，你別放在心上哈。正好我沒吃早餐，要不給我吃？”
“好，好，那你快吃別餓壞了身子。”
趙小慧神色才稍微緩和，她把早餐遞給陸子宸，又給張哆哆倒了杯水，“先喝口水，等下我再去給你買份稀飯！”
此刻的趙小慧卑微地討好著自己的女兒，姿態放得很低。
這種姿態不由得讓人想起一句話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在面對一個快要死的人時，都會和顏悅色幾分。
可是都快要死了，需要這些虛偽的愛做什麽呢？
張哆哆冷笑一下，隨口說道，“不用忙活了，我吃不了東西，等下要去做造影。”
“好，那就不吃，等你做好後我再給你買吃的！”
張哆哆本來想拒絕的，可看到那個在家裏人面前永遠都高高在上的阿娘，如今竟這般卑微討好著自己時，她實在於心不忍，只好點頭道，“晚點我餓了就跟你說！”
“好，好，等下一定要跟我說哈！”
趙小慧激動地聲音也顫了顫。
大概過了半小時，從主治醫生那領了藥水後，就去造影室。
瘦弱的身子，獨身進入手術室，陸子宸和趙小慧只能站在門外，透過窗口觀察著裏面的動靜。
看著那個小女孩躺在鋪滿儀器的床上，眼睛緊緊閉著，身邊圍了三四個醫生，他們時不時用手比劃著什麽。
其中有個醫生拿了一個五斤重鹽袋壓在張哆哆的肚子上，手上的探頭在張哆哆的腰部來回移動。
“疼……”
病床上的小女孩，疼得皺起了眉，細細密密的汗珠爬滿那張小臉。
“再忍一下，馬上就好了。”醫生溫柔地說了句，可卻加大了力度。
張哆哆疼得身子縮了下，強忍著眼淚。
而趴在窗口的兩個人也同樣屏住呼吸緊張得哆嗦。
“快好了，還有最後一遍！”
醫生又加了一個五斤重的鹽袋，張哆哆馬上疼得抽搐。
但她咬緊牙關，不影響檢查的進度。
這個檢查花了快一個小時，鹽袋從五斤加到了二十斤，等快要結束時，張哆哆哇地一下，吐了一地。
吐出來後才緩過來。
“讓家屬進來扶一下吧！”
醫生扔下這句話，就開始打印檢查報告，趙小慧給張哆哆把身上擦幹凈關切地問，“怎麽樣？還扛得住嗎？”
“沒事，現在不疼了。”
陸子宸忙把輪椅給推了進來，扶著張哆哆上了輪椅，“坐輪椅會舒服點，我們先回病房打針！”
因為是腎病，很多東西吃不了，每天就只能喝喝肉湯或者開水度日，然後就是躺在床上打點滴，七八瓶藥水要一直掛到晚上。
張哆哆每天都生無可戀地盯著藥瓶，看著藥水順著針管往下滴。
就像是在看著自己慢慢流逝的生命。
趙小慧一天要問好幾遍張哆哆是否需要吃東西，生怕張哆哆餓了，可每次張哆哆都是搖頭。
她哪有心思吃？即使有，這個身體也吃不了。
只能慢慢熬著！
“子宸哥，你都陪我待了快一個星期了，是不是得回去上班了？再不回去上班，恐怕公司就要辭退你了。”
張哆哆催促道，但是她不知情的是陸子宸其實早就辭職了。
這個病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好的，所以陸子宸回來之前就已經去辭了職。
雖有遺憾，但工作哪有張哆哆重要？
“哆哆，工作的事情不著急，等你完全好了，我們再一起去工作。”
“你是不是因為我辭職了？”
陸子宸不擅長說謊，每次說謊眼神就會漂浮不定。
“你怎麽這麽糊塗？那麽好的工作怎麽說辭職就辭職？你知不知道現在工作很難找的，而且你在公司做得那麽好，是有希望升職加薪的！”
張哆哆氣得直哭，她怎麽能拖累別人？怎麽可以拖累別人？要知道陸子宸可是很有前途的。
這一刻，她非常討厭自己！
“哆哆，你別激動，你聽我說。”陸子宸拉著張哆哆的手安撫著，“對我來說工作真沒那麽重要，而且你也知道的每天都在外面跑業務，人都累得要死，我就在想啊，那個公司也不是很牛逼，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當我的顧問，我們自己一起開個公司，肯定能賺更多的錢，你想想以前我們家什麽都沒有，也是在你的提議下才去開飯店的，現在飯店都快開成連鎖了。”
“哆哆，你很有才華，我相信只要我們一起努力，肯定能開一家非常牛逼的公司的，所以你一定要快快好起來，知道嗎？以後我們一起賺大錢！”
其實陸子宸所言不假，天天給別人打工哪有自己創業好？自己創業當老板，雖然很辛苦，但非常有成就。
再者陸子宸那麽聰明，將來說不定能成為行業的領軍人物。
張哆哆鄭重點頭，“好，我答應你，一定幫你開一家最大最牛逼的公司！”
她對未來還有很多期望，一定不能自暴自棄，哪怕生命只有最後幾天，她也要實現自己的價值。
張哆哆幡然醒悟，忙讓陸子宸給她找來紙跟筆，只見她在紙上寫著策劃書。
心情大好，病癥好像隨之減輕，張哆哆看上去更有精神頭，更難得的是她竟然主動跟趙小慧說餓了。
趙小慧激動得好一陣才緩過來。
看著張哆哆吃下一大碗稀飯，幾人默默流著淚。
第二天，趙小慧跟陸子宸被醫生請進了辦公室。
與前幾日相比，這次醫生面色稍作緩和，手中捏張幾張報告單，看到趙小惠他們進門，指著對面的椅子說道，“坐吧，哆哆這孩子的檢查單出來了，我說下當前的情況，就是左腎增大，右腎縮小，且有很重要的腎積水腎積石，這些都不太好治療，需要點時間，不過你們也不要悲觀，哆哆的情況比我們預料得要好，她那個縮小的右腎還有功能，只要後續調養得好，說不定可以不用換腎！”
聽到這，趙小惠終於展顏，她對著醫生深深鞠了一躬，“謝謝黃醫生，太感謝您了，只要能治好這個病，我們一定遵從醫囑！”
換腎不僅要花錢，還有可能活不長，如今能不換腎，這可是祖上保佑，老天保佑。
“但也不能盲目樂觀，具體的還要看接下來的治療情況！”黃醫生又拿過好幾瓶番葉水，“這個先讓她喝一瓶，喝完這個番葉水後，馬上給她喝藥，這個藥一日三次，每次三粒，記得一定要讓她喝！”
“好，我馬上讓她去喝，我現在就去讓她喝藥！”
趙小惠拿著藥一股溜進去病房，馬上就倒開水給哆哆準備著。
這藥味道非常怪，甚至有一股尿的騷味，但比起做換腎手術而言，喝藥已經是天給的恩賜，張哆哆絲毫不敢怠慢，喝完藥後就開始掛點滴，這一掛就是一整天。
那段日子對張哆哆來說是人生最灰暗的一段時光，躺在病床上除了用筆寫點東西，其他的什麽都做不了，連飯都吃不下去。
趙小惠跟陸子宸一直在醫院陪著她，這一陪就是足足一個月，一個月後各項數據指標都回歸正常值，腎積水跟腎積石也都治好了，除了右腎無法恢覆到原樣，其他都跟正常人無異。
雖然人還是幹瘦幹瘦的，但比起之前病殃殃的樣子可好大多，為了感謝陸子宸，趙小惠特意在鎮上的蒸蒸日上飯店定了一大桌，把整個家族的人都請了過來給張哆哆接風洗災。
見到活龍活虎的張哆哆，陸文軍也樂得開懷，時不時用餘光瞥向自己那不值錢的兒子，好像在說，“你這小子到底啥時候把兒媳婦給我娶進門！”
對於結婚這種大事，陸子宸並不捉急，或者說覺得自己還不夠強大，怕自己給不了張哆哆更富裕的生活，他打算等自己的公司有了點眉目，能穩定賺錢後再風風光光把張哆哆娶進門。
“哆哆啊，你這次死裏逃生，陸伯伯很高興，以後啊有時間一定要跟著子宸多回來看看我這個老人家，我這次可是出了不少力的！”
陸文軍以茶作酒跟張哆哆碰了碰杯。
“是哆哆不好讓陸伯伯擔心了，還要謝謝陸伯伯為哆哆做的，是哆哆這輩子都還不起的恩情，以後陸伯伯有任何吩咐只要說一聲，哆哆能幫的絕對義不容辭！”
沒有什麽比活著更重要！
飯店裏一片歡聲笑語，趙小惠不停地給張哆哆夾菜，叮囑她一定要多吃點，這是張哆哆這麽久以來第一次感受到家庭的溫暖，看著那一張張熟悉的臉頓時濕了眼眶。
“今兒趁著大夥兒高興，我也有件事要宣布，就是我們那邊要移民了，據說今年下半年就會把這件事落實下來，到時候大家都能住進縣城。”
張強盛將拐杖扔到一旁，端起酒杯興致勃勃。
“移民？真的假的啊？大家都要移還是有指標啊？”
一談到移民，大家都有了興致，要知道祖祖輩輩都在說深山居住的他們，做夢都想跟張強明他們一家一樣能在縣城有一套房子，能從此搬離那座大山。
“這移民是怎麽個移法啊？快說說看唄。”
“是啊，每個人能分到多少套房子啊？我想住一樓，我年紀大了，腿腳不靈便爬樓不太方便。”
一瞬間張強盛成了整個飯桌上的焦點，大家都圍在他身邊。
其實對這個移民事情，他也只是聽張清華隨意講了幾句，具體的他並不清楚，今日要不是因為張清華有事來不了，他也不敢將這事捅出去裝逼。
“哎呦，你說你們一個個的急什麽嘛，到時候不就知道了嘛！”張強盛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今天的重點不是移民的事情，而是為了慶祝我家哆哆死裏逃生大難不死，來，大家一起幹一杯！”
說完舉起酒杯一口飲盡。
這大半年趙小惠根本就不管家裏，更是連生活費都不寄，別說喝酒了，連飯都吃不飽，今日能借桌子這個光大吃一頓，他怎麽可能錯過？
這酒真香啊，舌頭都要香掉了！
張強盛一杯接一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兩個腮幫子鼓鼓的，滿嘴都是油，就跟幾十年沒吃過飯一樣，看得趙小惠直搖頭。
這男人真是帶不出門，拿不出手！
以前不覺得，因為大家都很窮，吃起飯菜來都跟勞改犯一樣，只要有點好吃的，馬上就兩筷子搞完，一碗飯兩口下肚，這些年在外面闖蕩，見慣了那些高素質的人，就越來越瞧不上張家這些粗俗不堪的人。
趙小惠將頭偏向一邊不看這些粗鄙的人。
“哆哆，你吃飽了嗎？要不要再給你點一份紅燒排骨啊？”
趙小惠看著桌子上清掃一空的盤子，無奈搖頭。
“不用了，我剛出院，不要吃那麽多，得慢慢養著。”
張哆哆將目光落在陸子宸身上，翩翩少年長得越來越俊朗，跟桌子上其他人都不一樣，是張哆哆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陸子宸似乎感受到張哆哆的目光，微微回頭，四目相對的一瞬，陸子宸低下頭羞紅了臉頰。
病弱的張哆哆就像林黛玉一樣，讓人忍不住想細心呵護，他一定要更加努力，給哆哆想要的幸福。
這頓飯吃了快兩個小時，張哆哆他們都困得不行，張強盛還在吆喝著“喝，再喝一杯。”
到家時已經是下半夜了，那個等在門口頭發花白的老人家，聽到張哆哆的聲音踉踉蹌蹌跑過來將張哆哆摟在懷裏，一口一句“我的寶兒啊，你總算回來了，阿奶的心肝啊......”
“阿奶，我回來啦。對不起阿奶，是哆哆不孝，害您擔心了。”
再大的災，再痛的苦，她都能咬緊牙關不曾哼哼，可此時此刻在阿奶的懷裏，她像終於找到棲息之地的流氓貓，那種歸屬感讓她十分放松。
這一放松下來，那根緊繃的弦突然斷裂，她也軟了下來，在阿奶溫暖的懷抱中失聲痛哭。
“傻丫頭，不哭哈，回家了，不哭啦。謝天謝地祖宗保佑，你終於回家了。”
王秀花扶著張哆哆進了屋，把燉了大半日的排骨湯端了出來。
“哆哆啊，這湯你可一定要喝掉，你阿奶可是燉了大半日，你看這排骨都燉爛了。”
張強國忙去給張哆哆拿筷子，家裏人都圍在張哆哆身邊。
看著家人，張哆哆又不知覺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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